王子还是那个王子,女王身边的政治人物却换了一拨又一拨:首相官邸先后迎来了12位主人;与她一起出现在镜头里的人物从戴高乐、肯尼迪,变成了奥朗德、奥巴马。
在英国的王位上,伊丽莎白二世淡然注视着世事变迁,履行着君主的义务,也展现着高明的政治智慧——你能从她身上体会到英国政治特有的气质,这恰是女王范儿的精髓所在。
与首相的微妙平衡
“我能感受到来自女王的友好,但绝不是友谊。”曾在20世纪70年代出任英国首相的卡拉汉如此评价他和伊丽莎白二世的关系,一语道出女王在政治生活中的最大特点:分寸感。
女王面对的第一任首相是丘吉尔。他带领英国走过了“二战”的艰苦岁月,与女王的父亲乔治六世是老朋友。在丘吉尔心中,当时的女王还是个孩子,他不敢想象,在战后疲惫、美苏坐大的局势下,一个不谙政务的孩子能成为英国人的精神依靠。
丘吉尔见女王时,年轻的女王适当放低了身段,以晚辈的姿态,让丘吉尔产生了亲近感。“女王与丘吉尔在二战中有共同抗敌的经历,她知道丘吉尔在根本想法上和自己一致。所以,她信任丘吉尔。”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历史研究所张炜博士说。
按传统,事关国家大局的内政外交文件都会送呈女王一份,20多岁的她竟然有足够的耐心仔细阅读这些文件。单纯从阅读文牍方面而言,女王对英国内外事务的了解甚至强过大多数内阁官员。有一次,英国在巴格达的官员发回了电报,丘吉尔一时疏忽忘了看。等他去觐见女王时,女王问:“您对巴格达发来的电报怎么看?我很感兴趣。”丘吉尔一时语塞,只好说实话。从那以后,每次觐见女王之前,他都要把所有的文件仔细看一遍。他开始真正尊重女王了。
“这是女王的政治智慧,她不会对首相说‘你应该关注这个问题’,而是委婉地提醒对方,我对此很感兴趣。”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历史研究所郭方研究员说。同样,如果女王不赞同首相的做法,她也不会直接反对。1956年,埃及总统纳赛尔宣布将苏伊士运河收归国有,接替丘吉尔出任首相的艾登联合法国、以色列,准备用武力赶走纳赛尔。
女王并不支持动武,但她只是问:“你们确定这样做明智吗?”最终,英国还是卷入了战争,其结果证明女王的担心不无道理:虽然英国取得了军事胜利,但在中东的影响力丧失殆尽,得不偿失;埃及则在政治上完胜,纳赛尔成了民族英雄。
等到撒切尔夫人成为首相后,女王如何与她相处成了一大看点。两人同为女性,年龄相仿,撒切尔夫人又是出了名的“铁娘子”,她们会上演一台好戏吗?
有一次,两人共同出席活动之前,撒切尔夫人让秘书向王室通报了自己的着装。言下之意,避免撞衫。女王却不紧不慢地回答说:“首相想穿什么都可以,不用通报。”
“更重要的是,女王在关键时刻用自己的方式,支持了撒切尔夫人的政策。”张炜说。1982年,阿根廷军政府占领马尔维纳斯群岛,撒切尔夫人决定开战,但内阁中反对意见不少,她循例前来征询女王的意见。女王没有直接表态,只说同意她的次子安德鲁王子参战。消息一出,反对声四起,但安德鲁最终还是登上了开往战场的航母。
撒切尔夫人对女王回报以敬意。在向女王行屈膝礼时,她比其他首相俯身更低,与女王例行会面时也总是提前15分钟赶到。
进入20世纪90年代,布莱尔问鼎首相宝座。女王本人通常被大众视为保守稳健的象征,崇尚秩序,不会喜欢布莱尔在大选中承诺的激进的社会改革。
女王曾不失幽默地对布莱尔说:“你是我继位以来的第10位首相……首相先生,我加冕那年,你才刚出生。”这实际上是暗示布莱尔,自己有丰富的经验。
布莱尔日后回忆说:“当时我感觉,自己只是漫长历史中的一小部分。”
当然,女王提醒布莱尔的分寸仍然把握得很好。有一次,布莱尔觐见女王时被引进了女王的画室。按照礼仪,只有女王落座后,其他人才能坐下。布莱尔急于同女王交谈,很唐突地先落座了。他很快发觉了自己的失礼,气氛尴尬,但女王却大度地原谅了他,就像母亲原谅儿子一样。
“纵观女王与12位首相的相处之道,不难发现,她颇得英国政治传统精髓。自君主立宪制确立以来,英王一直秉承游离于政治之外的原则,却通过很隐晦的方式保持影响力。这与英国曾长期实行的光荣孤立外交政策本质上有些相似:远离纷争,但能把握住微妙的平衡,在若即若离中,保证自身的话语权。”张炜说。
英联邦中的妥协
“女王受到欢迎,因为她和蔼,不干涉政治,在许多人看来,她从来不是一个政治家。”伦敦国王学院教授帕特丽夏这样评价说。
“二战”之后,女王认识到,昔日的帝国已经难以维持,必须推动帝国向联邦转变。女王推崇的转变方式也有浓厚的英国现实主义传统:温和的变革与适当的妥协。当女王面对殖民地上此起彼伏的独立诉求时,她没有像法国对待越南、阿尔及利亚那样出兵镇压,而是在对方保证留在英联邦后,采取了宽容的态度。
尽管女王竭力维护,英联邦在发展中还是遇到了危机。1957年,恩格鲁玛宣布加纳独立,但仍留在英联邦内。这是女王可以接受的结果。
1961年,恩格鲁玛又考虑退出英联邦。原本女王一年前就准备访问加纳,但因为怀孕及生产没能成行。事情到了这一步,女王再次准备访问加纳,却受到大臣的劝阻:“加纳局势动荡,陛下要慎重。”
在她启程前几天,加纳首都阿克拉发生了爆炸案。但女王泰然处之,一切活动照旧,还和恩格鲁玛一起跳了舞,访问大获成功。时任英国首相的麦克米伦趁机向美国总统肯尼迪建议:“我们的女王已经出来冒险了,该你们拿钱出来冒险了。”之后,美国对加纳进行大规模投资,加纳留在了英联邦。
女王致力于维系的英联邦是一个政治关系松散的“大家庭”,她也从不指望借英联邦实现对其他国家的控制。曾任英联邦副秘书长的斯里尼瓦桑说:“英联邦没有宪法,没有章程,也没有程序规则。然而,这恰是它的幸存之道。”
近千年来,英格兰与苏格兰恩怨不断,合并后的几百年间,苏格兰独立的意愿始终不曾间断。20世纪中后期,随着爱尔兰的独立,苏格兰的离心倾向愈盛。而女王则尽力用软性手段维系着苏格兰对王室的感情。
在过去,最好的办法就是王室联姻,但现在这一套行不通了。女王就另辟蹊径。每年夏天,她总是带着家人到苏格兰的城堡避暑;还把后代送到苏格兰接受大学教育,威廉王子就毕业于苏格兰圣安德鲁斯大学。“国王是由苏格兰培养的”,这会是若干年后阻止苏格兰独立时一张不错的感情牌。在她的用心维系下,尽管苏格兰人对英国政府十分不满,但对王室充满敬意。
1977年,伊丽莎白二世登基25周年,苏格兰以需要更大自主权为由举行公投。女王利用周年纪念期间的一次演讲,对国家可能出现的分裂表明了态度:“我理解地方需要更多权力的想法,但我无法忘记,我是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的女王。也许,这次周年庆典正好能提醒我们,国家统一给英国所有地区居民带来的利益。”
这番话,唤起了苏格兰人民对王室,尤其是女王的感情,被认为帮助化解了那次危机。2014年,苏格兰独立呼声再起,苏格兰决定就是否留在联合王国举行全民公投。
在英国媒体煽情疾呼、卡梅伦首相焦急万分时,女王却出奇地沉默。直到公投迫近,她前往苏格兰参加活动时才最终开口:“我希望大家慎重地考虑一下未来。”这句话如同压舱石,稳住了一度慌乱的政治气氛和舆论气氛。在随后的公投中,大多数苏格兰人选择留在英国。
危机时刻的尊严
“女王在世界范围内广受尊敬,对于英国而言,女王代表着国家的团结与稳定。”英国王室评论员罗伯特·乔布森说。作为国家的象征,女王最重要的一点,是永远都保持应有的尊严。这与英国的政治理念相呼应:“日不落”的实质辉煌早就没有了,但大国的体面与尊严依然要时刻维持。
20世纪90年代,英国王室面临严重的名誉危机。1992年,女王的三个孩子全部成为英国小报追逐的对象,各种不堪入目的调情电话、偷情书信见诸报端,王室被八卦化、丑角化。同年,王室行宫温莎城堡失火,损失惨重。但女王用英式幽默巧妙缓解了舆论压力。她还很善于引导话题,很快表示同意缴纳个人所得税。国王交个人所得税在英国是破天荒的,这使王室声誉有所反弹。
当事关王室的花边消息过于离谱时,她会通过白金汉宫的联络官与媒体沟通,提醒他们稍微有些规矩;当人们质疑女王收入过高时,她会让记者进入白金汉宫拍摄纪录片,让人们看看她每天都在如何为国家工作。
外交场合是女王给王室尊严加分的重要舞台。她是天生的外交家,总能赢得受访国的赞誉。法、德两国与英国旧有历史积怨,现有政策分歧,政客之间没少发生龃龉,但他们都敬重女王。
2014年,为纪念诺曼底登陆70周年,女王第5次出访法国。她谈起1948年以公主身份首次来到巴黎的往事,在返英之前,她特意像当年做公主时一样,去塞纳河畔散步。这一回,法国人在大屏幕上切换着她1948年的黑白照片,巴黎民众则挥舞着两国国旗,高呼“女王万岁”。
2015年,她第5次访问德国,并首度走进纳粹集中营旧址,此举大受德国民众欢迎。一名德国记者在社交媒体上写道:“那么多柏林人冒雨等了几个小时,就为了看这个89岁的老太太一眼,这真不像冷静的德国人,她的魅力从何而来?”
这魅力可以追溯到1992年。当时,两德统一不久,女王到访。她避谈德国统一后面临的问题,而是赞扬了东德人在统一事业中发挥的作用。这为她在德国赢得了好感,并一直延续到今天。“女王的外交技巧很高。在出访时,她通常只提友好,很少谈及利益纷争的问题。”张炜评价说。据统计,女王在位的60多年间,共出访海外300多次,成了英国名副其实的国家名片。
尽管具有很高的政治智慧,但女王60多年来一直谨小慎微,只做分内事。“她在位的几十年里,英国王权更加朝着务虚的方向发展。尽管从法律上说,王权和200多年前一样,没有减少也没有衰落,她仍有权任命首相,有权重启和解散议会,但她却处处谨慎。”张炜说道。
2015年9月,伊丽莎白二世超过维多利亚女王,成为英国在位时间最长的君主。
首相卡梅伦的一番话总结了女王对英国的意义:“过去63年里,世界风云变幻,而女王坚如磐石。”可以说,女士是英国精神的象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