丞相在秦国为什么成了高危职业了呢?都是法家惹的祸。
自秦国重用商鞅以法家理念治国,秦王便获得了绝对的专制特权,过上了各国君王中最爽的日子。“天下事无大小,皆决于上”。他不仅不受下民的监督,也没有统治阶级内部诸侯、贵族和神职人员的制约。难怪继位的新君对商鞅个人恨之入骨,但对商君之制却受之若饴,照行不误。在无限制的君权下面,根本没有独立司法制度存在的余地。臣民的获罪生杀予夺,只在君王的一念之间。
丞相统辖百官,总理朝政,一人之下,万人之上,若既有才干政绩又有不臣之心,那可是对至尊皇权的最大威胁。因此,失去秦王的宠信,丞相就大难临头了。即使想回归平头百姓也不可得,必得将你肉体消灭,斩草除根。因为你的门生故吏还在,影响力还在,东山再起的可能性就在,君王怎能放心?
法家开创的这种绝对专制制度,把丞相活活变成了君主老虎身边的猎物。君主的宠信,是丞相和其他高官们唯一的护身符。始皇暴卒,李斯的护身符也随之突然作废。它会被可能的新皇扶苏续签吗?
答案是否定的。这正是李斯恐惧之源。
李斯与扶苏素无私交,且政见相左。李斯曾力挺秦始皇“焚书坑儒”,扶苏却苦谏阻止,为此还被父皇一怒之下赶到蒙恬统帅的长城兵团“下放锻炼”。若放在战国时代的别国,李斯大不了在新主上台之后“被退休”,回老家安度晚年。可在尊崇法家的秦帝国,李斯却只有死路一条。在法家的政体设计里,没有丞相的“退场机制”。因此,保宠保相位即是保命,而且是保全家族的命。
李斯博古通今,本人又曾任秦国最高司法长官廷尉多年,对这血迹斑斑的“丞相落难史”岂能不知?他本与扶苏有隙,且从政数十载,哪能没有一点把柄落在政敌手里?若新皇再翻出韩非遭他谗言遇害的老账一起清算,李斯又将如何自处?甘茂、范雎、张仪当年尚可亡命他国,可如今大秦天下一统,他又有哪里可逃呢?就算李斯不惜自己这条老命,可秦有“夷族”和“连坐”的酷法,他子孙及三族百余口人身首异处的后果他不能不管吧?难怪一经赵高点明,李斯就方寸大乱,最后竟不顾丞相的脸面,哭将起来。
他是真的怕了,是那种胆颤心惊的怕。与其说是惧怕扶苏,不如说是惧怕秦国那种没有司法独立的专制制度。此刻赵高带来胡亥让他续任丞相的许诺,无疑就是对他整个家族的免死牌,李斯又怎能拒绝它的诱惑呢?
以严刑峻法让高官们人人自危,在皇权面前恐惧颤抖,并不纯粹是秦王的个人性格和作风使然,而是法家体制设计的本意。只有这种渗入骨髓的恐惧,才能使高官们绝对屈从于君王的绝对权威,不敢有谋逆犯上的非分之想。
这就不难理解,在秦廷上下,“惧怕”成了一种流行病。因为他们明白,一旦君王翻脸,没有一个公正独立的司法制度来作他们的挡箭牌。大将章邯,这位秦朝风雨飘摇中的最后顶梁柱,就是害怕赵高向秦二世进谗言获罪,竟投降了被他在作战中杀死叔父的劲敌造**派项羽。而赵高本人,也是因为与扶苏的心腹蒙恬有仇,害怕扶苏上位后遭报复,才策动了沙丘政变。后来因为惧怕二世问他镇压反秦义军不力之罪,竟索性将他当年拼死拥立的新皇一刀杀掉。当下层老百姓如陈胜吴广这些戍卒们面临误期杀头的危险,出于恐惧揭竿而起的时候,不可一世的大秦王朝的日子就到头了。原本是确保皇权永续的设计,却导致了二世而绝的后果,这恐怕是法家先贤们所始料未及的。